回忆爱玛侬系列同人作品《FOREVER EMMA(上)》(转载)

来源:哔哩哔哩 2023-09-08 17:05:22

FOREVER EMMA


(资料图)

(转载)

原作:鹤田谦二/《回忆爱玛侬》

本篇作者:Emma²01

本作插图皆为鹤田老师所作的插画或漫画节选 

“轰……”远处浮动平台上的震动掀起的波浪拍向岸边整齐的方形波消块。我把艾米利亚号的固定锚索系在旁边的石柱上,抬头看向那艘洁白修长的梭形飞船,它像一支冲出地球再也不会回来的箭,周身笼罩着大气剧烈摩擦产生的橙红色裙摆状光芒,轰轰的嗡鸣声像是天空低沉粗重的哀鸣。除去远处浮动平台上一块圆形的湛蓝色天空,余下的视野都被灰黑色的阻隔云遮盖得严严实实,感觉就仿佛是在冰层上凿开了个洞,探出头去呼吸冰面上的空气。

为了让搭载最后一批人类的飞船顺利离开,把这片天空扫得这么干净——人类在这种时候却愿意花无用功做这种奇怪的仪式感。反正以后地球上都不会有人了,这样做是为了减轻自己的负罪感吗?当然严格意义上我或许并不能算他们的一员。可惜往后的无尽的时间里,我又要一个人在这个空荡荡的家园里永远地漫步下去啦。

当美孚石油公司宣布他们能够“以环保方式开采南极洲大陆储存的巨量石油”时,人类头顶上长久以来的能源枯竭危机似乎豁然开朗,甚至连美军都和中东地区五个国家达成了协议。各个大国的工程队纷涌而至,在这片被冰雪覆盖的大地上建造动能矿井,成批漆黑的石油被如同抽取血液一般从地底汩汩流出,经过海岸炼油厂的初步加工后,顺着遍及海底经脉般纵横交错的输油管运送向各个港口。得益于石油危机化解,全球经济形势一度高涨,各个资本主义大国率先迎来了二十二世纪末的第一次经济高峰期。

但是在并不漫长的人类历史中,我已经见过太多被人类亲手缔造并狠狠打碎的泡沫般的繁荣桂冠了,而这一切经济社会痛苦更迭的代价都是由地球的环境承担。人类此时就像个好吃懒做的孩子突然得到了去世的富有亲戚的遗产,沉醉在暴富的喜悦中挥霍着,全然没有思考过往后自己将面对的不仅是再度袭来的贫穷,一并被挥霍去的还有自己赖以生存的土地。

危机比经济学家们预测的要早了整整三十年到来。中东的“圣战者”们也随着科技的发展与时俱进,他们黑进了美孚石油公司南极分部的系统,让安保机器人在提炼炉旁集体自爆。而美孚石油公司一直以来保密的高效炼油催化剂,是某种化学性质接近于氟利昂的氢氯氟烃类物质。两小时内数十万吨氯氟烃化合物在锅炉燃烧的助推下飞快上升到南极大气中,负责臭氧层监测的遥感卫星接连向所有近地气象监测站发出警报,气象工作人员面对着热感地图上飞快扩大的巨型空洞发出了绝望的哀嚎。

仅仅在两个月之内,全球六十岁以上人口的患癌率就飙升至45%,其中过半数是常年暴露在室外的中老年劳动者。一些国家的老龄化问题就以如此恐怖的方式得到了缓解。迫于压力,几乎所有大国都关停了大型石油企业。但是当时所谓的全球新能源供给链完全不够122亿人口使用,甚至于美国这样的国家都被迫采取了限量供电的政策,让习惯了资本主义奢侈生活的人们体验到了两百多年前第三世界国家的特色。

地球气象学家们开始寻找修补所剩无几的臭氧层的方法,他们曾试图往大气层批量发射气象火箭,以期用人工的方式重塑臭氧层,上演一次灰色的现代版女娲补天。但是随即发现按照现在这样的科技水平和效率,哪怕所有国家齐心协力往天上发射火箭,在人类因为癌症全部死绝后的三千年才能完成目标。

地球的大气从只有氢、氦和温室气体的绝命之地演化成适宜人类生存的保护罩,用了三十多亿年。而我亲眼看着人类在不到百年的时间内把它给撕扯成了一块满是洞眼的破棉纱。但是这对地球来说算什么呢?毁灭的只有人类罢了。

那些缺乏供电和健康的日子被叫做新黑暗时代。各个国家因此也被迫前所未有地团结了很短暂的一段时间,一起寻找生存的办法。

以色列和日本在二十三世纪初发明出据说能够代替臭氧的某种成分,扩散快且化学性质极其稳定,但是其释放在大气中后不到半年就会变成灰色,遮光性极强,尽管紫外线确实被隔绝在外了,但是那导致许多试点实验地区到今天都还是乌云密布。这些不会下雨的乌云后来被叫做黑臭氧云,直到我在浮动平台周围看着最后一艘飞船离开地球时,它们甚至还把我头顶的天空遮得严严实实。

许多还没把光伏发电作为主要电力来源的国家都使用了黑臭氧云,但是这些不会下雨的乌云很快就会随着时间的流逝飘到其他国家的光伏发电区域,国家间好不容易因为危机而缔结的团结以这般戏剧性的方式消失了。

但是很快人们发现这些乌云并不能保护他们免受癌症的侵袭,在美孚石油爆炸后的二十年内,患癌率仍旧不断上升,且主要波及人群从老年人转移成了青少年,这也直接导致了全球人口的断崖式下跌,在部分医疗条件有限的国家,父母同意患癌晚期的孩子安乐死的情况比比皆是。

很快被撂荒已久的天文学家们找到了答案——

还是太阳。

其实早在美孚石油爆炸发生后不久,就有天文学家警告太阳黑子在近三十年里呈现出前所未有的不规则活动,在人们忙于解决臭氧层危机时,太阳黑子又完全安静了下来,空间站有将近一个月没有受到任何太阳风暴的辐射,好像是在给人们度过这段危机的专门留出了时间。

然而就在黑臭氧云计划实施后不久,消失已久太阳风暴以前所未有的频率和强度爆发出来,空间站的观测面板上可以看到日冕外抛射出波浪般的流线,南极上空极光足足奔腾了五天才慢慢消散,巨量的辐射线前赴后继无声地咆哮着扑向赤身裸体的地球大气层。

以及地上正在为每天只有八小时供电而苦恼的人们。

地球人口在二十三世纪到来之际回归了二十一世纪初的状态,但是很遗憾的是,二十三世纪的科技并没有达到那时候科幻小说里所展望的高超水平。人类依旧没有战胜癌症;人工智能没有产生智械危机;月球基地开采的氦3曾被视为解决能源危机的最大救星,但是开采和运输所花费的资源却比其带来的能源效益多出了足足六倍;飞得最远的飞船还在前往半人马座的途中,按照计算还需要9855年才能到达目的地。

危机初期,包括日本在内的一众能源紧缺国家把目光再度聚焦在了核能上,尽管他们几乎是遭受过核能负面效应最多的国家之一。一时间日本的海岸线几乎被大大小小的核反应堆填满,在这段招核时期,平均每三年就有一位首相被刺杀,历史悠久的暗网上酬劳最高的职位除了杀手就是领导人替身。劳动力短缺,通货紧缩,贫富急剧分化,生态崩溃,物种灭绝,核能泄露,地区资源纠纷……新黑暗时代的人们在黑臭氧云的遮蔽下,度过了动荡的二十三世纪初。

如此浪费了整整十年之后,人们终于意识到这样下去只能让全人类一起陪葬。慢慢从动荡中恢复后,人们把视野投向了太空和地底。

太空自然不必说,人类的行星开发计划在危机开始就停滞了,许多殖民开垦队的成员甚至根本无法回到地球,火星和月球的大气重塑计划的初次尝试均以失败告终。美国和欧盟在二十三世纪初曾尝试寻找足够巨大的地下空洞,用来建造可以长期生活躲避辐射的地下城。俄罗斯人则直接略去了寻找这个步骤,在荒原地下进行了数十次地底核爆试验,制造了大量地下空洞。美国和俄罗斯相继建造了地底华盛顿、地底纽约和地底莫斯科,欧盟则直接把总部搬入了还在建设中的莱茵地下城。但是很快他们就发现,仅仅建造一座人口容量50万的地下城,就需要两到三年的时间,其间的投入更是将本就接近崩溃的经济状态又往悬崖边拽了一把。而地下城的生态循环系统必须要依靠地面设施的供给。按照这个建设速率,到地底移民计划完工第一期完工时,全球能躲进地下城的只有不到5%的人口。

而剩下的95%人口要一边和恶性肿瘤搏斗,一边给地下城的5%的人提供电力,并维护能源设施。

那么这5%该是什么人呢?

又有谁愿意当95%呢?

第三次世界大战爆发得很迅速,但是也没多么出人意料,毕竟在22世纪末美国已经爆发了第二次内战,导火索便是德州独立战争。因为得天独厚的地理优势,美国决定在德州建造全球最大的地下城,预计容量三百五十万人。但是还没建造到一半,德州的人口就因为其带来的严重污染和经济失调,骤减到了三百万以下。劳民伤财为人上人建逃难的地堡,而且还是全球最大的一个,换在任何一个时代都只能引爆民众的不满,更何况这里还是德州。

而一直以来乐于当世界警察的合众国终于在末日来临之前感受到了被干涉内政是什么感觉,而三十年来的持续不断的国际争端都借由这场暴乱扩大为局部战争,局部战争再因为先前的黑臭氧云风波进一步恶化。

毕竟人类的历史就是一个周期性循环,只不过在,今天提供这出毫无新意的历史剧的舞台被人类破坏殆尽了。这个时代的生产力虽然没有达到过去科幻小说的水平,但是军事科技却形同魔法一般奇诡且可怕。从仅有蚊子大小却能够通过电磁脉冲杀死一个成年人的微型无人机,再到一击可以贯通并摧毁整座地下城、命中误差不超过两米的天基动能武器,甚至还有被精准基因编码、专门攻击某个人种的人造病毒……战争的效率被前所未有地放大。

第三次世界大战只持续了四年就结束了,原因很简单——球上已经没有多少可以参与战争的人了。太阳风暴仍旧稳定地在头顶肆虐,许多小孩还没成长到可以上战场的年龄就因为癌症而死,曾经兴建的地下城几乎全部被被炸毁塌陷,连重建的余地都没有。

就是在这样前无通路后无归途的情况下,人类不得已再次把眼光投向了天空。

战争爆发时唯一的净土几乎就是月球和火星殖民基地,一度失败的大气改造计划被再度提上日程。火星的土壤里含有大量二氧化硅和稀土,在无人照料的情况下,火星上的自动工厂运用这些资源生产了数量巨大的玻璃护罩,其人口容纳能力甚至一度超过了战争时期的美国地下城。

除此之外,火星的地下藏有巨量的固态水,推测其总量甚至超过了地球上的地下水含量。而火星的国际建设基地在战争时期一直和平地自给自足,甚至还建造预留了许多玻璃护罩容纳区域,并且成功在火星上种植了包括小麦、玉米、大豆在内共计十七种作物。

战争刚结束时,甚至还有人调侃只要地球上再打四年的仗,火星的人口肯定要超越地球了。

很快火星上的人们就宣布将独立于地球上的所有国家,成立火星殖民基地联合政府。

说来也真奇怪,火星殖民基地的人员构成极其复杂,地球上所有国家和地区都派出了代表人员,肤色、语言、宗教信仰、生活方式都完全不尽相同的情况下,他们在这片风暴肆虐的红色荒芜星球上几乎把人类的生产力和创造力发挥到了极致。

于是,地球上的人们开始接连制造大型飞船,把年轻人和孩子们一批接一批送向火星。其余失去了劳动能力的人们绝大部分自愿躺进了由未建造完的地下城改造的安乐死集中地区。

而在这时出生在地球上的孩子们,被叫做“最后一代地球人”。

我就是在那时出生在一家废弃的医院里的。

其实说“我”出生在那里并不准确,应该是现在的我成功更迭到了这一代。

或许你可能会觉得先前我对这段历史的描述过于轻描淡写超然物外,仿佛那完全和我无关。但事实是它对我来说实在是过于短暂了。

如果生物的记忆可以随着DNA而遗传给下一代,那么某种程度上,它就达到了精神层面上最可行也最稳定的永生。

而我就是地球上唯一一个这样的生物。

我所经历的就是整个地球的进化史。

在三十亿年前,我尚且没有任何足以称之为“记忆”的体验时,应该就已经出现在了没有氧气的地球原始海洋中。一代一代生物更迭进化的途中,累积的生存经验和遗传的本能让我在残酷的物种竞争中始终能够存活下来,并且稳居于生物进化的最前列。

自从登上陆地开始,进化就仿佛被刻意按下了加速键,哪怕是几次灾难性的灭绝都只是重塑了地球的生态系统,并且推进物种往适应能力更强的方向进化。

白垩纪的那颗陨石终结了爬行动物的统治,灵长类出现并且开始学会双脚站立和使用工具以后,进化像是雪崩一样一发不可收拾。原始人手中的木棒还未落地,就变成了飞向太空的火箭。和过往的三十亿年相比,人类的进化历史对我来说短得像是昨天发生的事情。许多时候我经常会从在草原上被剑齿虎追逐的噩梦中惊醒,结果转头却能看到窗外灰色天空下森林般密集的巨大楼群,和五光十色的全息投影——这不免让我会怀疑究竟哪边才是梦境。

我进化为人类之后,才彻底明白发生在自己身上的这一切究竟是多么奇妙。在过往的自我迭代中,每一代的我都是雌性,作为母体诞下新的“我”之后,母体的记忆便会慢慢丧失,等到幼体的我具备初步自我生存的能力之后母体很快就会死亡。因此在某种程度上我几乎是永葆青春,不存在衰老的状态。

但也正是因此,我必须和人类社会保持一定的距离,尽量游离在其体系的边缘,不和他人发生过多的交集。我总是在一个人流浪的途中,慢慢看着人类的社会变更。有时候仅需要一代更迭,不足二十年的时间,我就可以见证着人类的生活方式完全改变。

而选择一直游离在人类社会边缘、不与任何人建立亲密关系的原因也很简单:除非对方是不婚不育主义者,不然成为我配偶的人在今后就只能面对着没有记忆且短寿的妻子,和看起来成熟得不像个小孩的女儿。而我在往后的生活中也能必然只能选择离开家庭,继续无尽的旅程。

毕竟人类的生命实在是太短暂了。

在那家石油公司爆炸以后更是如此。

2220年初的某个夜晚,我在南极日美工业城的一家废弃医院里产下了现在的自己。那之后失去记忆的母体凭借着留存下的本能,把我在这座布满氢氯氟烃类化合物的寒冷灰色城市里养大,直到我两岁那年她和无数人一样患上了恶性肿瘤,把我送去孤儿院之后她自己签下了安乐死同意书,和南极工业城里最后一批晚期患者一同被送往了由陨石坑改造而成的安乐死基地。

我那时躲在了物资车的车斗上,就这么一路跟着也到了那个安乐死基地旁边。

基地修建得非常简陋,深坑的边缘围着一圈不过半人高的铁丝网,看起来像是会处决囚犯的监狱——要我说这个其实也没什么必要,倒不如修建得更温馨一点,坑下面那些人也不像是会挣扎着跑上来的,都已经把选择死亡当成解脱了,还有谁会挣扎呢?

入口处的升降梯直通向坑底的一个灰色水泥平台,水泥平台周边几条露天廊道通向坑洞崖壁上的入口。穿着统一发配的白色防寒衣的人群在沉默中慢慢推进着,所有人之间的隔着都很大一段距离,症状没那么严重的人们推着轮椅上的重症患者往前走,寒风在坑底的水泥台上盘旋呼啸着。

崖壁上的洞口里发出冷冽的白光,仿佛是一张机械巨兽大张着的嘴,让一个接一个人前赴后继掉落其中。

队伍前端有个人突然停了下来,后边的佝偻老人撞在前者身上,两人都晃晃悠悠地险些摔倒,扶着栏杆才勉强撑着自己站起来。她脱下防寒服的帽子,低声对老者致歉。

那是前代的我。防寒服之下的身躯佝偻而瘦削得近乎可怖,曾经茂密的黑发如今掉落得所剩无几,蓬乱而稀松地盖在头顶。她似乎发觉了什么,抬起头来便看到了躲在围栏边的我。瘦削脸庞上显得格外明亮的眼睛注视着我,但是干裂的唇却始终紧紧闭着,无法吐出任何音节。她在脸上轻轻扯起一个勉强的微笑,而后戴上防寒服帽子,转身走进了洞口之中,紧随其后的老者随即将她的身影所遮蔽。

那个微笑就好像是在告诉我“接下来就拜托你了”。

跟随人类步入近现代文明社会之后,几乎每一代的我在都要在孤儿院里度过幼年时期。不论在多么先进的时代,不幸的孩子都一直存在着。而在这个时代的尾巴上,他们承受更是前所未有的痛苦。

南极美日工业城原本是没有孤儿院的,因为这里的七十万居民基本都是美孚石油公司或者航运公司的员工。直到癌症潮爆发之后,政府才被迫在育儿园的基础上增设了孤儿院等设施。

等到我在里面长到四岁时,孤儿院却又快要关闭了。原因很简单,那个时候南极日美工业城已经没有小孩子了,因为本就恶劣的医疗环境,只有不到30%的幼儿从第二波癌症潮中挺了过来。

小布就是在五岁那年来到这个孤独的孤儿院的,他比我小半岁(严格来说是比我小三十亿岁)。那天阿姨领着他从班车上走下来,他瘦得像是竹竿披着块摇摆的破布,头顶被剃了个草率的板寸,手里拎着看起来比他还重的皮箱,跌跌撞撞地磕在孤儿院的铁栅门上,一副十足的落魄难民相。

我过去扶起他时,他似乎习惯性地把我的手给推开了,低声细气地嘟哝了一句“对不起……”尽管他实际上什么都没做错。

“起来啦。”手被撇开后我就只好看似很不客气地拽着他的衣服把他拉起来。阿姨赶忙在后面把他的箱子扶起,一边还向他介绍我:

“小布,这是小艾玛,她比你稍微大一点,以后你们就要在一起生活了……”

“艾玛姐姐好……”他好不容易站直了,直视着我说道。

他来了之后,园里加上阿姨和老师们就总共有十四个人了。

那时候三战已经结束了有一段时间,美孚石油公司关闭后,城市供暖系统依靠着近海储油罐里剩余的汽油运行了十二年,后来因为工业城居民在战争爆发后逃回了自己的祖国,对汽油的消耗量顿时骤降。我和小布在十二岁那年跑遍了近海的储油罐和供暖发电设施,最后他算出来这里的汽油还够剩下的6000人用上六年。

“要是他们在这期间又因为癌症死掉一大半,或许能用更久。”小布那时站在玛丽皇后港的栏杆下边,指着远处灰色的巨型圆柱体水泥储油罐笑着说道。储油罐的水泥外层在满天大雪的掩映下,和灰色的天幕紧密贴合在一起,仿佛一只潜伏在海面上的沉默巨兽。储油罐下的检修车像是蚂蚁一样缓慢爬过。

这或许是人类建造出最巨大的物体了吧?更远的海岸线还分布着整整八十个这样的储油罐,每个罐子上面都有那么几句石油公司的标语,即便在严寒和强风的侵蚀之下,字迹已经非常模糊,但是还是能辨认出大致的轮廓。

“Warm—— your—— future——”小布在栏杆上踮起脚,努力看清储油罐上那行巨大的英文并且念了出来。扑面而来的飞雪呛得他猛打了个喷嚏,“阿嚏——我要冷死了,艾玛姐姐,我们回去吧。”

“嗯。”

在过往的无数岁月里,我并没有自己的名字。与他人发生必要的交际时,总是会选择现编一个。这样的好处是以后其他人很难追寻到我的去向,从而避免不必要的麻烦。

二十世纪中叶在日本的某一次旅行中,我在一艘轮船上碰到了个爱看科幻小说的男大学生。他问起我的名字时,我一时兴起,告诉他自己叫emanon。而当他问这是什么意思时,我回答说,那仅仅是把“no name”倒过来念而已。

但是后来我就决定把这个作为自己的名字,一代一代沿用下去。

我的前一代母体在南极美日工业城短暂担任文员时,所登记的名字是“Ema Higuchi”,樋口荏麻。姓氏这种无关紧要的东西就自然而然被我抛却了,它只不过是旧时代人类氏族亲缘之间抱团取暖的一个标识。在孤儿院里我总是自称Emma,然后阿姨和老师们就都喜欢叫我小艾玛。小布的年纪比我更小,就总是很乖地叫我艾玛姐姐。

说实话,被人类幼崽这么叫一声,身体里就会涌上一股温暖的舒适——就好像自己一下变成了可供他人依靠的对象。曾经我几乎没有任何关于“亲人”的概念,因为一旦拥有独立生活的能力后我就会离开自己原先生活的环境,前去奔赴下一场无尽的旅程。仅仅是在两百余年前的某一代当中,我有过一个孪生哥哥,但是他并没有我这样遗传记忆的能力,而他本人对我也没有任何作为亲人的归属感——即便我同时算是他的妹妹和母亲。但是当时为了自己的世代更迭能顺利进行下去,我把尚且年幼的他送去了孤儿院,是的,又是孤儿院。我在那时更迭完三个世代以后他就去世了,自那以后之后我又恢复了每一代都是独生子的状态,直到今天。

小布一开始很不喜欢和别人说话——当然园里也确实没几个人可以说话,但是他特别喜欢捣鼓各种金属物件。他带来的行李箱里边衣服没几件,螺丝刀倒是有一整套足足十二把。很久以后他告诉我,他爸爸以前是航运公司的高级工程师,那套螺丝刀是他能找到的唯一的遗物。

一开始他只是单纯地把自己能见到的所有螺丝钉全部拧掉,小到手表和孤儿院门口的海鸥风向标、大到孤儿院的推拉门和滑滑梯无一能逃过他的毒手,而他很明显只有拆解而没有组装的能力,园里负责水电检修的大爷每次看着地上那一堆金属零件的残骸,都大吼着下次要把这个小鬼的脑袋也拧下来再塞回去。阿姨和老师们也试图劝了他很多次,我很多时候尝试去包庇他也没用,因为阿姨和老师们知道我是过于懂事的孩子,不会去干这些事情。

于是在那段时间里我就选择了和他一起拆零件玩。我们每天最多的交流也是从这个螺丝的形状、和怎样把它拧下来最省力开始的。

但是到了八岁以后,他每次作案结束后都会对着地上散碎的金属零件认真地思考着些什么。检修的老爷爷咋咋呼呼冲过来时小布也不跑,反倒是要把他留在那里,问这个东西要怎么才能装回去。

一年后他就几乎学会了检修园里所有的金属物件,而我也失去了和他一同作案的机会。但是在那期间,每次把东西拆装完之后,他都会拎着螺丝刀兴冲冲地跑进我的房间里,嚷嚷着艾玛姐姐快来看我学会怎么把闹钟给装回去了——然后我就要对着那个外表看起来没什么异样但是已经失去生命力的闹钟夸他真厉害。

十二岁那年,给园里检修水电设施的那个爷爷患胃癌去世了。小布就自然而然地接替下了他的工作。而他也拿着爷爷曾经用过的工具箱开始终日频繁奔走于学校、居民区和孤儿院之间。

那时各个国家的公共教育体系因为常年的战争和经济崩溃,已经完全没有了支撑义务教育的能力。我和小布在南极美日工业城唯一的学校上学时,用的都是父母遗留的财产。孤儿院连维持我们的日常饮食开销都有一定困难,更不要提支付学费了。

小布的工程系天赋在学校里得到了极强的发挥,理科科目的分数经常比文科要多出两到三倍。学校里的电路或者其他设施有问题时都是他帮忙检修。在他十五岁那年,校长让他帮忙修理完自己轿车的集成电路之后,提出了可以考虑把一级工程院校保送的名额留给他。

当时是三战结束后的恢复期,空天移民计划已经全面开始实施。但是和地下城计划一样,太空移民的名额很明显是极其有限的,现在会做出这样的选择,完全是因为人类走过了近百年的弯路,最终还是会可以预见的期限内就会灭亡,飞向太空是当前唯一行之有效的办法。

而评定一个人是否具有“移民资格”,需要由政府专门的人才测定机构进行研判,只有通过三重审核之后才能拿到移民船票。

而保送到一级工程院校,就意味着毕业后可以直接进入太空港工作,约等于免去了移民资格审查这个步骤。

换言之,他拥有了活下去的机会。

得知这个消息的当天,他从学校里一路飞奔回来,在孤儿院门口猛拍了一下摇摇欲坠的海鸥风向标,大喊着“艾姐艾姐艾姐——我能上天了以后我能上天了!”冲向我的房间。

生锈的海鸥风向标吱吱呀呀晃荡着转了很多圈才停下来。

我拿着注射器和药瓶走到门外,等他咋咋呼呼跑到我面前时,顺手把这些东西递过去,“嗯,你很棒,记得把这些拿到梅森阿姨的房间里。”

比我高出半个头的小布愣在我面前,“你已经知道了吗?”

“你们的老师之前打电话给梅森阿姨了,她那时候在休息,电话就是我接的。”我笑着把药瓶放到他手里。“恭喜啊。”

“艾姐,以后我要是能去空港工作,带上一两个人一起上飞船肯定没问题的。”

“是吗?”

“肯定没问题的!”

两分钟后,我看着他喊着梅森阿姨的名字冲到楼上,暗自叹了口气回到自己的房间。房间正中央放着一个双肩包,旁边散落着我还没叠好的衣服与生活用品。

算了,还是再等等吧。

我正要把这些东西塞回柜子里时,狭窄的房间突然发出刺耳的嗡鸣,并且开始均匀地震动着,天花板上洒下点点灰尘。我看向窗外,果然是远处的玛丽皇后航空港又有一艘移民船轰然起飞了,飞船尾焰扬起的巨大尘埃云如同在地平线尽头绽开的灰白色花朵。

“啪嚓——”窗台边挂着的相框被抖落下来。我将它拾起,那是小布五岁生日那年,在孤儿院门口拍下的。相片上我们两人站在门口,那时他个子还没有那个海鸥风向标高,瑟缩在我旁边,脸上挂着勉强而拘谨的笑容,右手伸出一个有点缩起来的半成型剪刀手势。

十年的时间对我来说仅仅是眨眼间的瞬息。但是对我身边的人们来说,他们能有几个十年呢?而在现在这个时代,十年之后地球会发生什么变数,没人可以预料得到。

其实在很久之前我就在思考:什么时候离开孤儿院比较合适。十五岁时的我已经完全具备独立生活的能力,曾经世代的我最晚也会在十七岁之前就离开自己熟悉的环境,继续开始漫游。但是现在我还面临着比离开孤儿院要艰难百倍的抉择——所有人都在争先恐后寻找方法登上离开地球的飞船。往后飞向火星或者其他更远地方进行殖民的人类,已经不能算是地球的生物了。

尽管我现在能算是人类中的一员,但是我所背负的是整个地球生命进化的记忆。从原始海洋中漂浮的单细胞生物,再到第一次踏上陆地的两栖类祖先,我不断目睹着一个又一个的物种前赴后继地诞生、进化、灭亡。而人类几乎是我迄今经历的发展最快、同时也是自我毁灭速度最快的物种。但是他们现在又似乎找到了在短期内可以自我进化存续的方法,但是在往后的太空生涯中,他们会继续发展下去,还是像以往所有物种一样灭亡呢?

如果他们在并非地球的环境之下灭亡,取代人类的物种会出现吗?那时我应该何去何从呢?

每周日早上我都会在孤儿院门口等着政府的资源分配车开过来。原本这个工作是园长梅森阿姨自己负责对接的,但是现在她已经病得下不了床,很多事情只能由我来分担。

今天在清点完物资之后,我发现里面没有了抗癌的药品和针剂。司机正准备开走时我冲到车窗边叫住了他,但是还没等我开口,他就像早有准备似的说道:“小姑娘,你是不是想说少给了药?”

“嗯……”

“不止你们这里,从今天起整个工业城都没有药物供给了。”他低头从口袋里掏出根细小的电子烟叼上。“家里要是有老人得病的话,早点劝他们自己把安乐死合同签了吧,这样你们在安乐死中心那边好歹还能领到点补助,去晚了的话,估计安乐死中心过阵子也要搬走了。”

没等我说出第二句话,他就兀自喷出一口烟,踩下油门扬长而去,留下我和两袋薄薄的、但是要供园里十几号人吃上一周的粮食。

我拎着袋子路过二楼的病房时,门后传来一阵破风箱似的孱弱咳嗽,一下接一下,透过浑浊的声音都仿佛能看到体内那逐渐腐烂、衰竭的肺叶。梅森阿姨就躺在里面的床上,待到咳嗽平息了之后,便拿起床头柜边的几张账单,开始核对孤儿院的开支。

见到我推开门走进去,她消瘦的脸上拉起一个勉强的笑容。“艾玛,最近真的辛苦你了。”

“嗯,没什么的。”我在床沿坐下,替她将刚才被抖落下去的氧气鼻管插好。

“小布的事情你也知道了吧?”她靠在枕头上,看向挂满照片的墙壁说道。

“他昨天就告诉我了。”我轻轻握住她皮包骨头的枯枝般的手腕苦笑道,“挺好的,我从来没想过这个以前天天拆滑滑梯的小子有朝一日真的能变成飞船工程师。”

“他能够靠自己活下去了。”梅森阿姨的声音越来越低,每次说完话之后都要嘶嘶地轻轻喘息上片刻。“欸,艾玛,墙上那幅恐龙的蜡笔画,是不是你小时候画的?”

“啊?”我看向墙壁,在左上角贴着一副泛黄的画,画的是一只矫健的迅猛龙正在迈开双腿奔跑。“啊,好像是吧……”

“我还记得你小时候,特别喜欢画这些已经消失的动物,什么霸王龙啊剑齿虎啊三叶虫啊……那时候你才六岁吧?明明没有别人教过你,却能画的那么好,细节那么精准,像科普图书的插画一样……我那时候就觉得,你这孩子真是生错时代了,要是在以前,肯定能……”

“不过现在这种时候,还是小布那样的人比较实用啊。”

“你们这一代,可能是史上最不幸的孩子了。”

氧气瓶的阀门发出细小的嘶嘶声。输液瓶里的葡萄糖一滴一滴慢慢落下。

“梅森阿姨,”我稍微顿了顿,轻轻咬住下唇,最终决定还是说出来比较好。“政府以后不再给我们提供药品了。”

梅森阿姨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的波动,她轻轻把脸侧过去,看向窗外枯树荒芜的枝头。“柜子里……还有剩的吗?”

“之前攒了一些,还剩一个月左右的用量。”

“嗯,没事的……”她闭上眼睛长叹一口气。“该来的都要来的。园里已经有七年没有新的小孩来了,最小的真治转眼间也都到了上初中的年纪了吧?我只是希望这个地方能再多撑两年,至少到你们都能自立了为止……我知道自己看不到那天了,但是,但是……”她睁开眼,双目被泪水浸湿,声音哽咽浑浊地说道:“艾玛,幸苦你了,真的……”

从病房里出来之后,我把药品断供这件事告诉了小布。他那时正在工作台上焊接一个像是汽车轴承的东西,听到我说完之后,把焊枪往桌上猛地一拍,转身气势汹汹地往外走。

“你要去哪里?”

“去政府那里边讨个说法!”他把门扉狠狠砸上,头也不回地向外走去。我赶忙冲到他面前拦住。

“你冷静一点——这种事情有不单单是我们一个人在遭受,你去了也会被轰出来的!”

“那我就眼睁睁看着梅森阿姨躺在床上死掉吗?”他抬手指向二楼的病房,冲我高声吼道。“这种事情不就是等于杀人吗?去年政策是所有医院不接收四十岁以上的癌症患者,今年就是连药品都不给了?那明年是不是就该把所有病人都拉去枪毙了啊?这还是人吗?!”

“你以为我现在就不着急么?”我压低声音,抬起头冷冷瞥了他一眼,他身上的怒气顿时像是被戳破的气球一样漏了出去,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两步。小时候他不听话时只要我这么瞪一下,他就会乖乖地说艾玛姐姐我错了,没想到现在还适用。“搞清楚我们现在能做什么不能做什么。你就这样子跟个暴徒一样冲进去,等下说不准还会被政府的人在档案上记上一笔,到时候别提保送工程学院和飞船船票的事情了,你明天的配给粮都成问题!”

“艾姐,那我们……”他低下头来,双拳攥紧,咽了口唾沫后继续说道:“那我们该怎么办?”

“别急,我会想办法的,你不是还要事情要忙么?”我轻轻握住他的手,把紧握的拳头慢慢掰开。“找到办法了我再去找你。你的工作台上的东西是轴承吗?”

“啊,校长和我说工程学院的考试要上交一件自己的机械工程作品,我准备提前造个大件的东西。”一提到机械他就抬起头来满脸放光,伸手指向孤儿院后方的废弃仓库,“到时候就放在那里面,你一定会喜欢的。”好似刚才的对话没有发生过一般。

“你别把园里给炸了我就喜欢,好了继续去忙吧。”我笑着把他往仓库的方向推。不管怎么说十五岁终究也还是个挺好哄的小孩罢了。这些事情本来就不是他们应该、同时也没有能力去承担的。

他转回头去看了看孤儿院生锈的铁门,说道:“艾姐,你要是想到办法了就告诉我,我自己也会想办法帮你们的……”

“好了好了知道了,你管好自己我就谢天谢地了……”

当然实际上我根本没想到什么办法,至少说合法范围内的办法暂时没想到。

但是在当前这种法令法规都以统治阶层利益优先的情况下,合法与否不是我优先考量的问题。

医院不接收四十岁以上癌症患者的条例对政府官员是不适用的。对有钱人也同理。

那么我只能试着用自己的方法去取得公平了。

当我把两大包药品和紫外线防护服丢在小布的工作台上时,他张着嘴愣愣地看着我,脸上的护目镜松脱后掉了下来,手上的焊枪险些把指头给烧穿。

“不是,艾姐,你怎么弄到这么多的?”他赶忙关掉焊枪,扯开药品包的封口开始清点数量。

“借来的。”我打开一件全新的防护衣,披在了他的脑袋上。

“去哪借的?”

“你觉得哪里能有这种东西,我就是从哪里借的。你小心点,瓶子很脆弱的……那个紫色的是P-60γ,很有效的缓解药,虽然不能根治,但是至少能让梅森阿姨不用再那么痛苦了。”

“借来的……那要还吗?”他顿时像做了亏心事一样,悄悄放下了瓶子和防护衣。

“前提是我们有东西可以还的话。”

我们沉默地相视一笑,没有再多说关于这东西来历的问题。

“那我拿去给梅森阿姨了。”小布抓起瓶子和注射器就往外走,我在后面提醒:“要是她问起是哪来的,你就说是政府良心发现了——”

“什么发现?”

“就说我从冷库里面把他们的良心挖出来了——”

我的前一代母体曾经在石油公司和政府内部都担任过文员,并且利用职务之便把里面的安保路径都摸清楚了,为的就是日后的不时之需。尽管癌症潮爆发的这么多年里,我在更迭之前都没有得过任何疾病,哪怕是感冒都没有。但是一旦更迭完成后母体就会失去免疫力。也就是说只要我的本体意识还在这具躯体内,体内就会有一层强大的免疫屏障保护我。

前天夜里通过管道溜进政府的仓库里后,我发现这里存放着至少可供上万人使用数年的药品和其他补给。而当中某些大型冷柜上面还贴着“市长专供”的字样,里面摆满了太空城医疗中心开发的最新药品。如果前些日子的新闻报道属实的话,那么这些药品每瓶的均价是万美元。

一瓶就抵得上园里将近一整年的开销。这也使得我把它们背出来时要心安理得了许多。

但我知道这种事情东窗事发只是时间问题罢了。到那时候不论我是否愿意,离开都是最佳的选择。

然而我等待了很久的制裁一直都没到来。或许那个时候安保人员也被查出了癌症,交接时都乱成了一团,也可能是冷柜里市长专供的东西多到根本用不完,少了十几瓶他们也不在意,甚至可能是看管仓库的人自己也在监守自盗。

总之在那之后的两年里,一切都相安无事。梅森阿姨短暂好起来了一阵子,但是在一年后还是选择了安乐死。安乐死抚恤金有差不多三万美元,梅森阿姨没有家人可以领这笔,她自己就是第一批癌症潮的遗留孤儿,最后政府把过完税后的两万五千美元打进了孤儿院的账户。她去世后,政府就以没有法定代理人为由停止了对孤儿院的拨款援助。

从那之后我就是孤儿院里唯一能照顾其他孩子的人了。

但是工业城很快也将不复存在,政府的办公人员从两个月前开始分批撤离,到现在只剩下了不到十个人来指挥催促剩下的居民完成搬迁工作。近海储油罐里的汽油最终不可避免迎来了坐吃山空的一天。在两个月之内,这里的供暖供电系统就会彻底瘫痪,整座南极工业城将会变成零下五十度的地狱。

园里其他几个孩子原本都到了适龄入学年龄,但是工业城的学校在三个月前就倒闭了。他们离开之后根本没有立足之地,而留在这个地方也完全是死路一条。

小布在那之前通过了阿根廷航空工程学院的初试,在孤儿院最后的那些日子里,他一边去给政府干工程检修,一边在备考复试和制作自己的工程学作品,同时还要和我一起照顾其他的孩子。但是实际上他自己也不过是个孩子罢了,每天晚上他迎着寒风从检修基地跑回来时,满头的雪片还有胡茬上结的霜花让他看起来有一股不属于自己的沧桑。

三天前政府来下达了最后通牒:他们会负责把孩子们接到阿根廷和智利的福利设施去,而我和小布因为已经差不多成年,自然是任由我们自生自灭去了。

某种程度上这正是我求之不得的,只是这家孤儿院在寒风中苟延残喘了这么久,最终还是不可避免的,像这片冰冻大陆上其他所有一切事物一样,迎来了自己的终结。

孩子们被送上车之前,一直都围在我身边哭着喊艾玛姐姐我不想走,但是最后还是免不了被政府的官员们从我身上扒下来塞进汽车里。他们在那时问我,艾玛姐姐,我们以后还会见面吗?

我愣了片刻,而后不知第多少次说出了:“会的,我们一定会再见面的,等你们到那边了,我一定会回去找你们的。”

四天后,在工业城断电的前两天,小布收到了前往工程学院参加复试的邀请函。在港口送他搭船时,我想来自己身上没有任何可以送给他的纪念物。他笑着说,那艾姐你给我一绺你的头发就行。

我没有多想,用随身携带的刀子割下一绺轻飘飘的头发递到他手上。小布低着头看着掌心那缕似乎随时会被冷风吹走的头发,说道:“艾姐,你一定要记得来找我。”

“嗯,我会的。”

“你要照顾好自己啊……”

“你不还是我照顾大的么,轮得到你来和我说这话啊?”我笑着拍了拍他的脑袋,他已经比我高出了一个头,要拍他脑袋还得费力踮起脚来。

“我走了……”

“嗯,路上小心。”

“我走了啊——”

“你走吧——”

轮船汽笛发出震耳欲聋的轰响,南极大陆上从未停歇的大雪和狂风将它的身影在灰色的海面上慢慢吞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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